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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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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朗闖宮禁,恃武篡位,早已成了當今朝野上下噤口的公開秘密。

只是李冼的下落一直無人知曉,無論李朗如何挖地三尺,都難覓其影蹤,對外唯有宣稱太上皇禪位後隱居於某處行宮,潛心修煉,不再聞問世事。

而這大崇恩寺的住持,居然自稱便是失蹤數年之久、生死不知的李冼,趙讓渾不知該如何反應,他一時唯有狐疑地盯著那老僧的臉,試圖回憶起昔日天顏,然而,越是細想便越是覺雲山霧罩,難以辨識。

同時在心中升騰起的不祥,仿佛眼前迷霧層層中,一舉步即要落入萬丈深淵——趙讓驟然冷笑道:“哪來的妖僧,盡會口出佞妄之言,即便帝王能饒你,佛祖也不放過你這信口開河之輩。”

老僧宣了聲佛號,笑向趙讓:“你父子二人出征之前,朕授鉞於你父時,你便跪在你父身側,朕賜酒之時,還特地賜你一卮,你當時一飲而盡,卻因喝得太急而嗆得連咳數聲……事隔多年,朕是要再赦你失儀不敬之罪啊!”

趙讓難以掩飾眼中的震驚,這些連自己都早已近乎遺忘的陳年舊事,此人若非當時的皇帝李冼,又如何能講述得這般栩栩如生?

但眼前這名老僧,再三端詳之下,真正是除去身高體型,五官相貌,無一處似趙讓曾見過的李冼皇帝,他驚疑不定,口氣雖緩,仍道:“你究竟是何人?為何能冒充太上皇?”

“能?”老僧長出一口氣,長眉挑動,笑道,“你仍是不信麽?也罷,還請趙將軍隨貧僧入此塔中,長夜漫漫,你我不妨品茗細談,到時你再告訴貧僧,你可還願追隨那如今皇位上的忤逆。”

情勢之下,自是容不得趙讓拒絕,他隨這老僧進了塔中,原也存了隨機應變之心,只道不管這妖僧說出什麽話來,一概不信就是了。

孰料,這老僧似也知趙讓的決心,入了塔內,卻不是直接費口舌之勞,而是將他領入塔三層的一處圓室內。

那滿室陳列之物,趙讓一見之下已然怔神,室內不大,繞弧墻擺放的皆是各色金銀玉器,以樂器為主,另有或大或小、神態各異的佛、神之像,細辯之下,卻是佛道不分,仙妖混淆,並排一道,頗有番詭異。

只是趙讓的眼光迅速為那些玉制的樂器所吸引,目不轉睛,他凝神於其中一古琴,老僧在身側笑道:“你大可拿起來仔細看看。”

趙讓從善如流,捧起了古琴,果見琴身側面上刻著異常清晰的兩個大篆:“卍貳”。

“這些玉制樂器全是出自一游歷西域歸來的能工巧匠之手,他原是追隨蜀地張氏真人的信徒,後因兵燹戰亂,家破人亡,一路艱難至西域,九死一生僥幸返回故土後,親手制作了這統共二十個樂器,獻於當年的東海王。”

老僧目視趙讓將古琴擱下,緩緩又道:“它們雖是樂器,同時卻也是殺人於眨眼的兇器。那名異人歷經磨難之後,據說已是開了天眼,窺破天機,知道不久之後,天下又將大亂,而東楚要暫時安於江左之治,這便是他為天下蒼生心血耗盡的一臂之力。”

“一臂之力?”趙讓聞聽到此處,忍無可忍地一聲冷笑。

老僧盯著他,目光如炬,淡聲道:“趙讓,你還當是朕賜你的玉簫麽?也難怪,當年你在邊陲蠻荒,對京都之事並不清楚。”

趙讓心領神會地哂笑,唇角挑釁之意不加掩飾:“閣下是想告訴趙某,玉簫是今上所賜麽?他當時不過一尚未得勢的皇子,何來這般左右聖意的能耐?”

“此事自有佐證之人,”老僧斂起袍袖,向趙讓略一擺手,“請”的動作風度翩翩,“亦有鐵證如山之物,只需趙將軍稍安勿躁,心平氣和,自然能明辨是非黑白。”

趙讓只盯著這老僧,面不改色,默不作聲。

他萬萬想不到,所謂的人證,居然是葉穎!

琉璃塔七層,燈火如晝,老僧與趙讓各安坐一側,座下蒲團兩行,十名灰袍僧人分列左右,盤腿閉目,口中喃喃不休,在這小小室內仿佛蠅蟲簇簇。

葉穎在子玉的陪伴下一步一步上來,她此時又換了身衣物,長發盤起,銀裝緊裹素腰,頭微微昂起,面白如紙,目光避開座中趙讓,僅向那老僧略一躬身,便算施禮已畢。

趙讓亦不知該以何種心情面對與他同甘共苦多年的王女,見對方視己如無物,反而暗中松了口氣,靜靜地等待老僧的下一步舉動。

室內還有兩張檀木交椅,葉穎坐了一張,子玉將另一張交椅拉近,挨著她坐下,兩女互視一眼,子玉向葉穎嫣然而笑,葉穎深吸口氣,視線仍偏向一側,話語卻顯然是沖著趙讓而去:“你!就真的願意為那皇帝舍了一切?”

“我是東楚臣子,王女不是早已知曉麽?”趙讓輕嘆。

葉穎未曾答話,反是那老僧長笑不已,語出成諷:“趙讓,你堂堂一七尺丈夫,不思謀天下,甚至連偏安一隅都做不到,莫說王女,連貧僧也要看你不起。”

趙讓皺眉,並不答話,葉穎卻按捺不住地霍然起身,怒向老僧:“我自與他說話,你為何插嘴?”

繼而她大步向前,至趙讓處,俯視著他,一字一句道:“你不是東楚臣子,你是南越國主。縱使你什麽都不要,難道忘了大女的仇嗎?”

趙讓仍是不答,無言地瞥了眼一側的老僧。

葉穎見狀,擡高了聲道:“你不用看別人,這就是你那皇帝的主意!”

她邊嚷邊從腰間寬帶中掏出一張手帕大小、邊緣修齊的牛皮來,丟給趙讓,趙讓接過,見這牛皮外表斑駁,內裏折痕極深,顯是有些時間。

牛皮內的字跡亦是古怪,墨跡像是滲入其中,以手摸去,才知上方有密密麻麻的針孔,難怪墨痕如新,趙讓不動聲色,速覽其內容,不過兩句話了:

“務必奪其兵權,不擇手段。”

重要的是署名,那一個清晰無比的“朗”字,趙讓不止一次看過李朗親筆,他幾乎即刻就認了出來。

他不由擡頭看向葉穎,王女的神色一片坦然,冷冷哼道:“這是從那害死大女的來使身上搜到的,我不知道他們誰是誰,反正都是漢人皇帝那邊的,就沒錯了!”

趙讓心中的疑惑為葉穎道破,他細思之下,的確如此,葉穎不可能辨認清楚皇族中人的名諱,她認定漢皇皆惡,便足以趁他昏迷之時揭竿而起。

李朗為得南越援兵,要置他於死地?

趙讓將牛皮重新按疊印折好,卻不是還給葉穎,而是遞與老僧。

老僧含笑接過,還未及收回手去,葉穎已然情急奪過,她半膝壓跪在趙讓腿上,一手抓著牛皮,另一手五指幾近紮入趙讓肩頭,聲厲而尖:“你絕不可以背叛你的子女!如果你執意這麽做,那我便當著你的面,殺了賢兒。”

僅僅一個時辰之前,她對趙讓尚能有淚,對他們的孩子亦還有情,即便下了決心去做滇桂國主的王後,聽子玉一番勸解,省起千辛萬苦、犧牲眾多至金陵的初衷,到底還是不能甘心,願做這最後一搏。

可如今見趙讓這般無動於衷,怎能不讓葉穎心灰意冷?

殺了他們的孩子,從此了斷這個男人與五溪的一切聯系——葉穎將牛皮擲在趙讓臉上,赤紅著雙目跳了下來,決然轉身,疾如風火,到門口,仍不解恨,回首一剜,咬牙咧嘴,嘶聲笑道:“一會兒,我將賢兒的屍身帶上來。”

趙讓與子玉同時起身,趙讓微一躊躇,葉穎已出了室門,子玉緊隨而去。

老僧悠然而笑:“你大可放心,尊夫人只是在氣頭上而已,子弒父常有,母殺子則少見。再加上,令郎仍大有用處,活的總比死的好。”

“是,”趙讓重新坐下,將牛皮收於袖中,略略點頭,亦笑,“賢兒若死在王女手中,你們又何必將她母子二人千裏迢迢從南越誘來金陵?”

“這麽說來,”老僧目光一閃,搖頭道,“你還是不信朕的身份?”

“你的所作所為,太過匪夷所思。”趙讓直言不諱,“我實難相信一國之主,藏身於暗處時還有翻雲覆雨之能,卻在其位期間,竟輕而易舉地被失勢皇子篡位謀權。今上初臨朝時根基未穩,你若真是太上皇,便該趁那時覆位,而不是等到今日,閩越入轂,方蠢蠢欲動。”

老僧聞言,連連點頭稱是,慨然一嘆:“你果然見識不凡,真非尋常武將可比。還有麽?”

趙讓盯著老僧,目光如燃:“你五官相貌,與太上皇實未有半分相似,如何敢信口開河?”

聽罷此質問,老僧不聲不響,浮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,他伸手解開僧袍上扣,稍揚起下頜,手掌撫其頸肩交處,示意趙讓看來:

那裏有一條如秋蚓般粗細、向外凸起的粉色肉線,兩端不見斷,消失於頸側,應是交匯在頸後的位置。

老僧滿意於趙讓雙目赫然圓睜,得意笑道:“朕一著不察,的確盡輸一局。只是那逆子如何能想到,朕的金蟬脫殼之計,是連臉也換得。莫說你趙讓,便是他本人站於跟前,也萬萬認不出朕的身份!”

劇透番外

警告:本章是完結後的番外,含劇透!!含劇透!!!含劇透!!!!慎入

明明酣睡未醒,卻仿佛敏銳地察覺到枕邊人的離去,李朗手一伸,探了個空後,霍然睜眼,果然不見了趙讓。

他神志仍處於混沌於惶惑之間,聽見熟悉的一聲輕嘆,懸起在半空的心方緩緩地重歸踏實。

“什麽時辰了?”他重閉起眼,嘟囔著問,同時把身上的被褥扯了個精光。

“還不到五更天,”趙讓答著話,回到床前,拉過被褥,再覆於李朗身上,“你再多睡會,明日又無需早朝。”

早朝?

是了,李朗終於想起來,他們如今身在行宮,當然不用早朝,只是這些年來積習難改,所以他才會恰到好處地醒來。

皇帝出巡,多是興師動眾、勞民傷財之舉,李朗一再保證儀從盡簡,不擾民間,配以三寸不爛之舌,再暗中慫恿趙讓身邊諸親友連番上陣,總算說服那固執的男人願“舍身”相陪,同游江南。

而那男人的反擊,則是要太子當著李朗的面,將他的即位詔書朗聲誦讀:“天生烝民,為之置君。為君者每以子民為念,非天下以奉一人,乃一人以主天下……”

已年滿十歲、常隨父皇早朝聽政的太子,解釋起詔書的意思來頭頭是道,皇帝為天子,代表上蒼的旨意,必須以撫育百姓、顧念黎民為己任,鞠躬盡瘁而不為私圖,若天下無道,則“萬方有罪,責在朕躬”。

太子的中氣十足,以及趙讓那似乎有些誇大其辭的讚揚,都讓李朗頗有些芒刺在背,仔細想想,坐這皇帝的位置實在太虧,經年累月,無休無止,永遠有功無賞且不論,一旦風吹草動,天生異兆,都得歸咎於天子的無德無能,稍不留神,身死魂滅,還要落下千古惡名。

這些他也認命了,可就是不甘,為什麽那人偏偏不懂,皇帝是皇帝沒錯,他同時也是李朗,有些時候,他真不樂意去顧念那個撈什子的天下,即便不能攜手同隱,偶爾求幾個良宵,春暖芙蓉帳,鴛鴦同交頸,總不過分吧?

何況這一路行來,分分合合,坎坷動蕩,縱是如今兩人芥蒂已解,卻依然聚少離多。

趙讓不願縛足於京師之地,李朗既知其才,也愛他敬他,沒有強求,哪怕兩人一年中大多數時間是勞燕分飛,只要趙讓別再不告而別,讓他碧落黃泉地苦尋不得,他已是心滿意足。

然難得相聚,這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入住宮內,“言不正名不順”,只肯在皇帝寢宮偶爾夜宿一回。

可李朗追問何謂“名正言順”,趙讓的嘴巴又閉合如同百年老蚌,怎麽也撬不出實在的話來。

一氣之下,他也鉆了牛角尖,揚言非立後不可,親筆草擬了詔書,拍在趙讓面前,這似乎更把那人給惹毛了,連著三日,告病謝朝,李朗無奈,遣了太子和希南王去探視,這才把人重新請了出來。

原也賭氣,自傷傷人的話語懸口舌之間,如箭在弦上,在可一見那沈靜如水的面容,李朗仍是發作不得,想到的全是趙讓在默默無聲中,心甘情願為自己所受的苦,遭的罪,愛憐一起,唯有服軟,也算冰釋前嫌。

到底是承認,棋逢對手之局早已不覆存在,他已一敗塗地。

因那人是趙讓,而他不止是皇帝,還是屬於趙讓的阿朗。

幸好,趙讓是個深谙進退之道的人,立後一事給李朗吃了大大的閉門羹,對巡游的主意,盡管借太子之口冷嘲熱諷,皇帝最後還是獲準出了宮。

時逢春夏之交,便裝一路,輕舟緩駕,簡車慢行,江南經李朗十年經營,不說繁華盛世,也是太平祥和,生機勃勃,置身其間,真能讓人渾然忘卻北境猶有流寇之擾。

居行宮當晚,兩人獨處之時,趙讓有感而發,向李朗一笑而嘆:“如今見這江南美景,才更能體會你遷都深意。這裏氣候宜人,繁花似錦,且物產富饒,比之新都,大可享盡奢華樂事,只是……”

李朗聞言揚眉,點頭接道:“靜篤最知我意了。畢竟北境烽火未熄,建都於江左,不過權宜之計,要將那幫蠻人趕盡殺絕,不再擾我朝太平,我這做皇帝的,總不能只貪圖著自己舒服,將自家天下,拱手讓給他人去守備吧?”

他話說罷,擡眼卻見趙讓含笑凝看著他,目光深沈而溫柔,若春風輕送下,垂柳拂過如鏡之湖,溺於這罕見的情緒中,他甚至連趙讓的倏然湊前,輕輕的一吻都未曾即刻察覺,呆若木雞至趙讓似嘆似讚地開口:“我明白。或許正因為你是這樣的人,阿朗,我才……”

“才?”李朗靜候,卻良久不聞下文,他視線鎖於專註彼此的那對眸中,低低地追問。

趙讓深吸了口氣,微垂下眼,口中卻是清清楚楚道:“才願許你一世。”

李朗登時無言,木然瞠視,良久將目一閉,倚向趙讓。

以吾一生,許你一世,原以為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,到底,也得了對方的銘刻於心。

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,本也是李朗苦心安排過了,只不過趙讓話出了口,繾綣交頸,便更添了份誓約的重與甜。

行宮內自有供皇帝與人共浴的溫池,霧氣繚繞間,李朗由隨侍們寬衣解帶,除了個精光赤體,卻不願假手他人給趙讓更衣,他自將奴仆婢叢遣退,上下其手,慢條斯理,一板一眼地將趙讓剝光。

相對而立於及腰的池水中,水汽氤氳,趙讓的柔順對李朗而言總不是那麽多見,他極樂於享受這難得的時光,毫不在乎兩人的膚色皆被熏得泛紅。

好不容易終於將趙讓的肉身完全展露,他目光落在趙讓左胸的位置,那一處形狀醜陋的傷痕他早已熟悉,如今再作仔細審視,卻更覺觸目驚心,不假思索中,屈身低頭,半開的唇撫上微凸的留痕,察覺對方呼吸驟然的一急,更得寸進尺地探出舌尖,蜻蜓點水般嬉弄起來。

懷中的人不安起來,似想躲又無處可去,顫栗間是與尋常的沈穩大相徑庭的聲音:“阿朗,別這樣……”

李朗有些得意,他索性動用了牙齒,輕柔地連磨帶咬,兩手更在趙讓腰間調皮地滑動,直到趙讓不得不蜷縮著後退,扳住他的肩阻止他靠前,忍不住笑道:“別這樣,很癢。”

“你怕?”李朗閃身一避,再度貼近,“那我更要試試——”

趙讓滑開,啼笑皆非,見李朗真是窮追不舍,也惡向膽邊起,笑道:“我不信你不怕。”

說話間,反守為攻,李朗早有準備,往池中一撲,靈活地游開。

兩人在浴池中鬧騰了半晌,勝負難定,最後結束於李朗從水中一把抱住趙讓的後腰,他將臉頰緊貼上去,低聲道:“靜篤,你的餘生唯我,能有多真?會不會又有一日,你再來給一意孤行,離我而去,我卻再也沒這個機會能尋到你、等到你了。”

趙讓無言了半晌,默然中擁住李朗,主動奉上他的唇,他的柔情與熱望,這是第一回 ,無需李朗的明言暗示,他舍棄一直以來抱守的執著,盡情展開,忘我放縱,肆意風流,由李朗在受寵若驚後淋漓盡致。

他們同屬內斂之人,攀入極樂也並無多大聲息,唯有喘息交織成彼此的心滿意足,李朗閉眼抱著趙讓,不舍離去,熾熱漸熄時,忽聽得他低低一聲呢喃:“你若真想好了,就隨你吧。”

他一時間有點恍惚,醍醐灌頂之際聲顫音抖:“你同意立後?”

“……你想好了,不怕的話……”

“我怕什麽?”李朗失笑,繼而明白過來,他將臉埋入趙讓的肩頸處,柔聲道,“不怕,最多,就是萬世留名的荒淫無道、□□熏心的昏君,怕什麽?”

稍稍一頓,他反問:“你怕麽?”

“只要你無需我主事,就算要我此生終老後宮,永不越雷池一步,我也……不怕的。”趙讓微嘆,後又笑道,“只你,哪怕成就震古爍今之業,私德有此虧處,當是逃不掉汙名了。”

李朗無需多想,已知趙讓此刻俱是肺腑之言,他一時無言,生怕開口便是哽咽,在趙讓肩頭伏得更低更深,半晌才道:“我怎麽忍心讓你受這樣的委屈?”

趙讓沈默須臾,平靜地道:“你想過,對嗎?”

“嗯……”李朗用鼻音答道,他清楚,與其絞盡腦汁瞞過心如明鏡的趙讓,還不如痛快承認,更可舒坦省事,“我不想放開你,又舍不得殺你。靜篤,若說我真有害怕的事,興許就是哪日你我背向而行,形同陌路,甚至劍戟相向,兩敗俱傷。”

趙讓扳動李朗的肩膀,將他從埋首姿態強行轉成與己對視,他目不轉睛,神色肅然,語氣卻淡如清風:“阿朗,你我之間不但是……是知己,還是君臣,即便哪天,你對如今許予我的山盟海誓已無動於衷,你只消仍是個心懷天下的皇帝,我趙讓便一世都是你的臣子……”

李朗沒有等趙讓把話全然說盡,他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,堵住了所有後續,他不想再聽,光是已出口的那些話語,已足以讓他心碎。

“靜篤”,他想起多年前夏夜裏無人知曉的自許誓言,在心中默默道,“我絕不負你,絕不。來世,你為君,我來做你的臣,等扯平的時候,你我再一起投生作對尋常人家的子弟吧。”

纏綿了半夜,難怪五更天仍覺困頓,李朗閉目等了又等,卻等不到趙讓回來相陪,不由睜眼,見趙讓已點上了燈,在書案邊展卷而讀,他有些懊惱地道:“我無需早朝,你就不能把其它事也擱一擱?”

趙讓擡頭笑笑,不肯退讓:“兵事不可有一日懈怠,再說,白日裏不都伴著你來來去去,連日出前的米粒時間也不給我麽?”

李朗本欲駁,奈何趙讓的口氣話語裏,莫名有讓他聽著極為受用的地方,他不再計較,坐起身來,轉對著趙讓道:“我本打算在外多游蕩幾日,但既然你已同意立後,那還是速戰速決的好——今日我隨你去祭掃趙老將軍夫婦,明日便可踏上歸程了。”

“今日做什麽?”趙讓大吃一驚,難以置信地反問。

李朗索性從床上起來,伸了個懶腰,笑道:“隨你去祭拜父母啊,你離開那些年,我將老將軍的遺骨遷回金陵,與你母親安葬在一起。只是你忙忙碌碌,我也沒有機會與你說。只是你都要正式與我成婚了,於情於理,我都該隨你去拜祭,趁著沒人看見,磕三個響頭,你說呢?”

趙讓楞了半日,倏爾暢懷大笑,邊笑邊道:“好,趁無人留意——你磕完三個頭,你我便算禮成,莫說皇後,牛衣對泣的糟糠夫妻也與你做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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